《狂飆一夢》製片賴珍琳(左),導演廖建華(右)
我的上一部作品《末代叛亂犯》,除了未有院線上映與發行外,算是有了一次電影製作流程的完整經驗,對我而言,是極為幸運的一次,但我不禁思考下一部片還如何能有這麼多幸運,假如未來我仍舊渴望藉由拍片來創作,需要有哪些個人的成長,與團隊合作經驗的學習,又需要怎樣的資源。
所以新片田調的前期,便萌生與專業製片合作的想法,並一起申請了國藝會和CNEX合辦的導演與製片培訓計畫,十一月與《徐自強的練習題》的製片、導演,一同前往仁川與東京提案大會觀摩,希望能看到獨立製片的其他可能。
在本文,我將從獨立創作者的角度,先整理幾個當初在拍攝《末代叛亂犯》時,讓我感受到侷限與力有未逮的狀況,這也許也會是和我一樣剛開始想嘗試拍片的獨立製片者,可能遇到的問題。接著,我將進一步分享我在兩個提案大會,所觀察到或試圖理解,如何為作品創造不同可能性的思考。
以下是我經過半年工作坊培訓,以自身經驗去理解為何自己需要製片或合製的想法。
首先是拍攝內容的討論,開始拍攝一部紀錄片可能有很多原因,往往想藉由影音和敘事,傳達很多的訊息,但最核心想表達的是什麼,想說的故事是什麼,怎麼說這個故事,相較既有的同類型影片哪裏不一樣,成品是否或如何和上述幾點,有落差不大的呈現。一部片的完成可能是兩三年,對我而言,創作是面對自我的探究與需要,不可能不搞清楚知道這些提問,工作坊便是不斷練習的過程,製片亦能幫助導演提出這些問題,畢竟面對潛在的投資者與合作者,也要能言簡意賅地傳遞給對方。
再者,影片完成後有許多播映方式與可能觀眾,如能與對此有一定程度瞭解與實務經驗的製片討論,進行規劃,便能減少一些機會的錯失,並讓影片有更多交流的可能。以影展來說,如何在不同性質取向的影展中規劃參展,因為並非所有片子都要前往三大影展,甚至有些題材適合製作成半小時或一小時的電視紀錄片,但電視台也會因為所屬的國家與觀眾性質不同,有不同的需求。此外,不論議題取向或藝術取向,區分本國觀眾與外國觀眾也十分重要。這些都沒有好壞之別,對我比較是選擇問題,也許可能兼容,或剪出不同版本以供需求,但也同時增加成本。
最後是資金問題,常見的來源為國家補助、電視台合製、大眾募資、私人贊助、委託製作,但對當初剛開始拍片的我,對上述兩點皆無法表達與規劃的很好,所以皆未成功地申請國家補助,而是藉由大眾募資與私人贊助完成,但往後的每部片,並非都能如此幸運地依循這個途徑。紀錄片基本上不會有什麼利潤,頂多是工錢,我之所以考慮資金的多重來源,是希望自己能不只拍一部片,就沒有後續,而這就不只是資金的問題,在工作坊、提案大會、影展派對,都可能碰到潛在的資源,提供拍下一部片的機會。
仁川提案大會分成Korea-Pitch和Asian-Pitch兩個單元,前者顧名思義,是專給韓國影人,今年挑選了八個提案,有相當程度保護本國影人的意味,後者則給其他亞洲影人,共挑選了十個提案,黃惠偵導演的《我和我的T媽媽》與廖克發導演的《不即不離》都曾分別於2014和2015年在Asian-Pitch提案。
正式提案外,有一個Rough Cut Sales的單元,挑選了五部完成初剪的韓國紀錄片,播映十分鐘版本,已非提案片花的長度,導演不需上台說明,現場有興趣合作者可私下洽談,五部影片皆是過去的提案。更特別的是,所有提案結束後所頒發的獎項,有些並不給予獎金,而是許多後期技術如混音、調光,甚至是行銷、影院放映等項目,也就是說,大會獎項不單是獎金,也有促進外國影人與本國產業交流的企圖。
東京提案大會也許因為NHK風格的原因,片花的風格都更接近電視紀錄片的需求,諸如全知的旁白、易於外國觀眾理解的剪接敘事、快速吸引目光的題材等等,仁川提案大會則較無這樣的元素存在。但出國觀摩前,我即對於在已開發國家的韓國與日本,相較於中國等開發中國家,影人們都拍攝怎樣的題材。
《A War of Memories》和《Optigraph》都屬於歷史題材,之所以拍攝的原因都是家族長輩是其中的當事者,片花中除了事件的講述,亦有更多被攝者與拍攝者狀態的畫面,另外有三個提案可被歸在罕見疾病與家庭暴力的類別。但以上這些類別,通常需要清楚呈現出和過去相似題材紀錄片,有何不同。像《My Daughter’s Toe Walking》即是由導演作為母親的腳色,拍攝五歲女兒為何先天用腳趾走路的心路歷程。
《The Con Artists》則是一部講述駭客可能入侵2012年韓國總統大選的調查式紀錄片,片花剪輯的手法也十分美式,能迅速引起注目,也讓同行影人們不約而同地聯想到2004年,台灣總統大選的兩顆子彈事件,相較之下更曲折離奇,但此類型紀錄片因為涉及調查風格與科技元素,在台灣極為少見。
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《Little Girl Blue》,此片講述一位智力不足,只有二級的女孩(約六歲程度),希望可以成為知名吉他表演者的故事。觀看片花的當下,不只是觀看主角如何學習吉他困難的心路歷程,而是主角因無法打破和世界的隔閡,產生了許多情緒的波折與挫敗,令我好奇主角所感知與認知的世界,到底和智力正常的人們有何不同,又是否能帶給我們更顛覆性的觀點。
仁川提案大會多數的組別,都至少有一人使用英文報告。每組片花的製作皆有一定水準,影像的品質與運鏡皆不馬虎,有些項目甚至不是第一次提案,雖然未更深入了解每組是否都經過提案訓練,抑或有何產業或政策的支持,但身為外國人,對多數提案的影片都是有興趣的,並不會因為不諳韓國政經文化而難以進入。
《仁川提案大會影人交流晚宴》
東京提案大會是由日本ATP(ASSOCIATION OF ALL JAPAN TV PROGRAM PRODUCTION MOPANIES),也就是日本大大小小的製作公司合力舉辦,其特殊之處在於,希望能促進日本的製片公司與亞洲不同地方的影人合作,也就是說,有別於國家單位的策劃,是由製作公司群自發舉辦,跨國交流的主體不是影人,而是日本的製作公司群。
東京提案大會主要分成正式提案(Pitching Section)與彩虹亞洲提案(Project Pitching for Colors of Asia),後者是從前者分出來,每部成品約25分鐘,專給非日本國籍的亞洲影人和日本電視紀錄片製作公司合作,所以提案當下的發問人,都是製作公司的代表,這也是本次觀摩最令同行影人們驚豔的計畫。
彩虹亞洲提案最後的成品會在NHK播出,但特別的是,扮演共同製作的並非NHK,而是日本其他製作公司,但資金卻由NHK以預購播映權五年的方式出資,亦即NHK並無成品的版權,更特別的是,拍攝的導演能享有在其國家屬於片子的任何版權,並同時擁有同期入選的其他國家導演成品的版權。
提案大會的第一場論壇,即邀請2016完成的四部作品的日本製片與外國導演進行對談。開場不久,其中一位製片便提到,國際合拍的原因,是因為可以拍攝到日本製作公司拍不到的內容,一般海外拍片只有二到二十天,其中一半的時間必須要尋覓適合的主人翁,但如果有在地的合作導演,效率更高,也因為是在地,溝通相較之下也會順暢,但雙方實際的合作狀況也令人好奇。
《Beyond the waves -Bangladeshi Surf Girls-》是一部講述一位孟加拉女性面對鍾愛的衝浪,和丈夫所帶來的困境的故事,雙方的聯繫一開始以郵件,後來用Skype網路開會接近二十次,拍攝過程製片皆未到現場。導演之前都是獨自完成一部作品,也是第一次與製片合作。導演說,起初有點擔心,也有壓力,因為日本製作團隊很嚴格,但第一次與製片見面,覺得製片能靈活應對,對其想法也尊重,目標皆是希望拍出好故事與做出好作品,給予導演很大的自由,過程也會一直問導演怎麼想,通常也是拍攝完直接向製片匯報。製片特別提到,因為自己也當過導演,跟很多製片合作過,所以盡量避免導演不喜歡的方式。
在作品剪接的合作上,導演說不會因為這是他的作品,就不聽別人的意見。影片會剪出四五個版本,製片會依哪邊不好,或主題不明確而給意見。最後確定了一個小時的版本後,邀請在洛杉磯的同事看過一遍,以導演角度而非製片角度問了各種問題,接續把許多鏡頭縮成一個,在方向與思想沒有改變下,縮成25分鐘。
至於拍攝進度上遇到的困難,導演認為是日本人比較心急,以此片來說,因為需要跟主要的丈夫和婆婆搞好關係,便等了一個月,與原訂的時程有所出入。我想導演會特別提出此點,是因為現場製片被問到未來可以改善的一點,或多或少都十分希望外國導演可以準時交出素材。此外,導演特別提到,在孟加拉國的紀錄片,就是一直說話,沒有故事起伏,但年輕一代不只是想這樣,而是懂得可以有不同手法講述,比如說如何以主人翁為中心,去講述周圍環境,並考慮幾個元素,加上社會等的元素綜合考慮。雖然我並不了解孟加拉國的紀錄片拍攝環境,但顯然這樣的合作,對導演產生不少衝擊,尤其片中的主角是孟加拉第一位女性衝浪者,也自然意義非凡。
另一個日本製片會擔心的,便是導演拍攝的故事與素材是否完整,雖然對海外觀眾來說,NHK可能旁白太多,音樂太搧情,但許多導演喜歡用電影的方式拍攝,卻容易讓日本觀眾看不懂,通常需要人物介紹、故事介紹等等,此時便可能需要追加拍攝,但又容易變成訊息節目。但另一部作品《Smiling Women of Banda》講述一位印度婦女,在不同偏遠村落之間掘井的故事,導演則堅持不使用旁白。但就NHK內容開發中心的說法,這部片吸引很多二十多歲的女性觀看,並獲得不錯的收視率,這也讓製片們思考,如果太強調NHK的拍攝手法,是否也會讓國際合作打了折扣,如何融合NHK的電視需要,與各國導演本身風格,會是接下來的課題。
正式提案共有二十個項目,其中日本影人便包含了十五個,比仁川提案大會的比例更高。整體觀察下來,題材種類十分多元,也都有其亮眼之處,多數也是發生在日本這樣已開發國家的故事,但台下的發問也更為要求。以機器人陪伴老人為故事的《Hug Me, Robot!—The Future of Elderly Care》,便被問到如果聚焦在研發的過程,或是如何應用機器人,是否迴避掉人與人或與機器人之間信任感的問題。又或者像《”Cool Japan” Buddhism》是講述一個在日本年輕人之間,最近興起的佛教的故事,導演原本的企圖是,希望看透過這個佛教,年輕人會有怎樣的改變,但對於歐洲而言,直截聯想到的便是年輕人的精神空白現象,所以故事應該不是這個佛教具體是什麼,而是年輕人內心為何不安定的問題。
也就是說,發問者們對題材的要求不只在於介紹未知或新奇事物,介紹僅只是讓不同國家文化的人可以進入影片情境,更希望看到的是導演藉由作品,能對人類生活能帶來怎樣不同的思考,這才算是觀點。